對於這個推測,許七安既意外,又不意外。
意外的是,他一直以為鎮北王妃是大奉天字一號花瓶,本質上還是一介女流,不該牽扯到什麼機密事件里。
不意外,則是察覺到褚相龍攜帶女眷,且從楊硯口中得知王妃隨行後,他有了思想準備。
「既然可能有危險,那就得採取應對措施,謹慎為先……..嗯,現在不急,我忙活自己的事…….」
許七安拎起布袋,把八塊黃油玉擺在桌上,隨後取出準備好的刻刀,開始雕琢。
……….
溫飽之後,老阿姨躺在床上小憩片刻,睡眠淺,很快就被碼頭上吵鬧的吆喝聲驚醒。
她有些生氣的捶了幾下枕頭,起身走到桌邊,收拾碗筷,放回食盒,拎著它離開房間。
順著階梯往下,到第二層,她順著廊道而行,對著兩邊的房間左顧右盼,這裡是打更人和三司的官員居住區域。
她不太清楚許七安住在哪個房間,好在很快,她如願以償的找到了好色之徒許寧宴的房間。因為房門敞開著。
雲州回來後,那個皮相就變的格外精緻的年輕男人坐在桌邊,雕刻著幾塊黃油玉。
「咚咚。」
她敲了敲房門,等他抬頭看來,板著臉說:「食盒還給你,多,多謝…….」
似乎不擅長道謝這種事,說話時,表情特彆扭捏。
「放門後吧。」
許七安淡淡回應,低下頭,繼續自己的作業。
老阿姨進入房間,輕輕放下食盒,看了一眼桌面,那裡擺著幾件雕琢好的玩意,分別是小劍、玉饅頭(×2)、八角護符、印章、玉佩。
她頗有興趣的問道:「你雕這些物件作甚?刀工還挺難看。」
說完,自己咯咯咯笑起來。
「送女子。」許七安道。
送女子……..老阿姨盯著桌上的物件,笑容漸漸消失。
「我每次離京,都會寄一些當地特產給喜歡我的女子,再寫一封信,這既不會花費多少銀子,又能討她們歡心,讓她們更喜歡我。」
許七安振振有詞的講述自己的養魚經驗。
…….老阿姨被氣到的,看許七安的眼神,就像在看人間渣滓,冷笑道:「果然是個臭男人。」
許七安打擊道:「可惜沒你的份兒。」
老阿姨嗤笑道:「誰稀罕呢。」
氣沖沖的離開。
不多時,所有的玉都雕刻完畢,許七安賦予了它們靈魂。
他先把「小劍」收入地書碎片,這個不用寄,因為是送給李妙真的,等到了北方相聚,許七安再送給她。
許七安鋪開準備好的信紙,取來筆墨,提筆書寫:
「離京半旬,已至黃油郡,此地有特產黃油玉,此玉質地油軟,觸手溫潤,我頗為喜愛,便沒了毛坯,為殿下雕刻了一枚印章。
印章有字,曰:你拈花一笑,落霞漫天。」
這是寫給懷慶的,他把印章一起塞入信封。
第二封信是寫給裱裱的:
「離京半旬,已至黃油郡,此地有特產黃油玉,此玉質地油軟,觸手溫潤,我頗為喜愛,便沒了毛坯,為殿下雕刻了一枚玉佩。
「我是個俗氣透頂的人,見山是山,見海是海,見花是花。唯獨見了你,腦海里只有四個字:三生三世。」
他把玉佩放進信封。
第三封信和第四封信,寫給採薇和麗娜,如出一轍的內容:
「離京半旬,已至黃油郡………世上美味千千萬,聽說在某個無法抵達的遙遠國度,有一種人間美味叫「胡建人」,以後有機會,想帶你去找找,尋遍天涯海角。」
他把玉雕的饅頭塞進信封。
第五封信寫給鍾璃:
「離京半旬,已至黃油郡………我不在京城的日子裡,要好好待在司天監地底。我們要相信,苦難的日子終將過去,再吃些苦,再受些罪,一切都會從苦難中開出花來。
「以後做我的小公舉,只吃XX不吃苦。」
他把八角護符放進去。
然後是玲月和浮香的信,以及她們的物件。
第六封信寫給玲月。
「離京半旬,已至黃油郡………為兄一路平安,只是有些想家,想家中溫柔可親的妹子。等大哥這趟回來,再給你打些首飾。我為兄心裡,玲月妹妹是最特殊的,無人可以取代。」
第七封信寫給浮香。
「忘記那位大儒說過,人生得一知己,此生無憾。浮香姑娘便是我的紅顏知己,希望我們的情誼天長地久,比黃金還恆遠……..」
請讓我白嫖到天長地久…….
每一條魚,都要有不同的寄語。要充分體現出對她們的關心和重視,讓她們覺得自己是最重要的。斷然不能敷衍了事。
這是一個海王的自我修養。
做完這一切,許七安如釋重負的舒展懶腰,看著桌上的七封信,由衷的感到滿足。
上次在青州邊界,他也寫過七封信,其中兩封是二叔和嬸嬸濫竽充數。而現在,僅是女孩子,就有七封信,再加上李妙真,那就是八封信。
許七安為自己魚塘事業的發展而欣喜。
…………
妥善保管好物品,許七安離開房間,先去了一趟楊硯的房間,沉聲道:「頭兒,我有事要和大家商議,在你這裡商談如何?」
楊硯還在盤坐吐納,聞言,皺了皺眉,本能的反感修行被打擾,但還是緩緩點頭:「可以。」
許七安當即命令吩咐一位銀鑼,去把褚相龍和三司官員請來房間。
在桌邊靜坐幾分鐘,三司官員和褚相龍陸續進來,眾人自然沒給許七安啥好臉色,冷著臉不說話。
習慣和稀泥的兩位御史中的一位,笑道:「許大人召喚我等何事?」
「我要調整路線,改走陸路。」
許七安語出驚人,一開場就拋出震撼性的消息。
「這不可能!」
褚相龍率先反對,語氣堅決。
有了上次的教訓,他沒繼續和許七安掰扯,負手而立,擺出決不妥協的架勢。
「許大人可別胡鬧,再有一旬,我們便能抵達楚州。該走陸路的話,半個月都未必能到。」大理寺丞哼道:
「你雖然是主辦官,但也不能胡作非為,隨心所欲。」
正常的指令,他們可以遷就、忍讓許七安,承認他這個主辦官的地位和威信。但這不包括隨意更改路線。
水路改陸路實在太麻煩,要安排馬匹、馬車,以及運輸車,畢竟這兩百來號人,人吃馬嚼,不可能輕裝上陣,所以當初使團才選擇更快捷、方便的水路。
其次,在行軍打仗中,只有最高將領才能更改路線。使團雖不是軍隊,但更改路線依舊是大忌。
刑部的陳捕頭望向楊硯,沉聲道:「楊金鑼,你覺得呢?」
楊硯面無表情,「確實不妥。」
連同為打更人的楊硯都不贊同許七安的決定,可想而知,如果他一意孤行,那就是自找難看。就算是其他打更人,恐怕都不會支持他。
「哼!」
褚相龍冷哼一聲,道:「沒什麼事,本將軍先回去了,以後這種沒腦子的想法,還是少一些。」
刑部捕頭審視了許七安一眼,道:「褚將軍且慢,不妨聽聽許大人怎麼說。」
褚相龍回過身,詫異的看著他。
能做到刑部的捕頭,自然是經驗豐富的人,他這幾天越想越不對勁,起先只以為褚相龍隨使團一同返回北境,既是方便行事,也是為了替鎮北王「監視」使團。
畢竟這次使團前往北境,查的案子,既有可能是針對鎮北王。
可他越想越覺得不對,如果隨行的只有褚相龍便罷了,王妃也隨行的話,不應該是派遣一支禁軍護送北境嗎。
為何與他們混在一起?
船上全是男人,親王的正妻與他們同行,這多少有些不合理。
大理寺丞忍不住看向陳捕頭,微微皺眉,又看了眼許七安和褚相龍,若有所思。
呦,不愧是刑部的捕頭,比文官們要敏銳的多………許七安把手裡握著的地圖展開,看向褚相龍,問道:
「褚將軍,王妃怎麼會在隨行的使團中?」
刑部的陳捕頭,都察院的兩位御史,大理寺丞,齊刷刷的看向褚相龍。
許七安這個問題,問出了他們心中的疑惑,或好奇。
「王妃去北境與淮王相聚,有何問題?」褚相龍眯著眼,銳利的盯著許七安。
此事瞞過不同船而行的眾人,他清楚一點。也沒必要隱瞞,只要悄悄離開京城沒人知道,目的就達到了。
「本官是使團主辦官,為何之前沒有收到通知?」許七安又問。
褚相龍淡淡道:「只是小事而已,王妃借道北行,且身份尊貴,自然是低調為好。」
「既然王妃身份尊貴,為何不派禁軍隊伍護送?」
這時,陳捕頭突然問道。
「是啊,官船魚龍混雜,若是知道王妃出行,怎麼也得再準備一艘船。」大理寺丞笑呵呵道。
「唔……確實不妥。」一位御史皺著眉頭。
這群老狐狸……..褚相龍掃了眼三司的官員,心生惱怒。
前些天,他們還表現出對許七安的敵視,並暗中示好自己,然而,一旦遇到可能對自身不利的事,他們的態度立刻曖昧起來。
見褚相龍不說話,許七安冷笑一聲,環顧眾人,說道:
「正如陳捕頭所說,如果王妃去北境是與淮王團聚,那麼,陛下直接派禁軍護送便成。未必偷偷摸摸的混在使團中。而且,竟還對我等保密。幾位大人,你們事先知道王妃在船上嗎?」
大理寺丞和兩位御史搖頭。
許七安又道:「那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?」
大理寺丞連忙追問,道:「許大人有話直說。」
許七安擲地有聲:「這意味著可能遭遇危險,比如伏擊,針對王妃的伏擊。」
兩位御史,大理寺丞眉頭一跳,臉色轉為嚴肅。
刑部的陳捕頭表情不變,似乎對此早有預料。
褚相龍見狀,自己知道再一味的否認,只會眾叛親離,哼道:
「王妃此次北行,確實另有目的,但許七安不必危言聳聽。王妃離京之事,就連你們都不知道,何況旁人?
「伏擊也是要提前準備的,咱們一路北行,走的是最快的水路,王妃隨行的事又秘而不宣。又怎麼會遭遇埋伏呢。」
大理寺丞等人緩緩點頭,認為褚相龍說的有理。
他們也是出發之後,才發現船上有女眷,後來慢慢察覺女眷里竟有淮王妃。連他們都是出發後才知道此事,試想,可能存在的敵人,又如何伏擊?
根本來不及嘛。
「虛驚一場,虛驚一場…….」大理寺丞吐出一口氣,臉色有所好轉。
許七安笑呵呵道:「幾位大人稍安勿躁,聽我把話說完,你們再做考慮。」
他這才把目光移到攤開的地圖,指著上面的某個,說道:「以船隻航行的速度,最遲明日傍晚,我們就會通過這裡。」
眾人走到桌邊看去,那是一處水流湍急的流域,狹窄,兩側高山環繞。
「這裡,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兩岸埋伏,以水流的湍急,我們無法快速轉向,否則會有傾覆的危險。而兩側的高手,則成了我們上岸逃跑的阻礙,他們只需要在山中埋伏人手,就能等著咱們自投羅網。簡而言之,如果這一路會有埋伏,那麼絕對會在此處。」
許七安的話,讓眾人剛剛放鬆的情緒,再次緊繃。
褚相龍盯著地圖看了片刻,反駁道:「這一切的前提是有敵人埋伏,而剛才我也說過,敵人根本沒有時間提前設伏。
「只要度過這裡,我們一旬內就能抵達劍州,屆時有王爺的軍隊迎接,大功告成。而如果走陸路,拖上半個月,那才是夜長夢多。」
雙方各執一詞,爭執不下。
大理寺丞等人猶豫不決,雙方都有道理,卻又都有弊端,選哪個感覺都不穩妥。
那我就再給你們加把火……..許七安嗤笑道:
「走陸路固然是夜長夢多,卻還有迴旋的餘地。如果我們明日在此遭遇埋伏,那就是全軍覆沒,沒有任何機會了。」
兩位御史和大理寺丞的表情立刻變了。
「我同意許大人的決定,改換路線。」刑部陳捕頭率先說道。
「本官也同意許大人的決定,速速準備,明日改換路線。」大理寺丞立刻附和。
兩位御史也選擇支持許七安,因為他的話,擊中了文官們的要害。相比起可能更麻煩,更累人的陸路,一波團滅的水路更讓人畏懼。
沒人敢拿身家性命去賭。
褚相龍臉頰肌肉抽了抽,心裡狂怒,狠狠盯著許七安,道:「許七安,本官要與你賭一把,如果明日沒有在此流域遭遇埋伏,如何?」
許七安雙手按桌,不讓分毫的對視:「以後,使團的一切由你說了算。但如果遭遇埋伏,又如何?」
褚相龍道:「你說一,我絕不說二。」
許七安撇撇嘴,不屑道:「現在我說一,你敢說二?少來這套,給老子來點實惠的。」
「你想要什麼。」
「白銀三千兩,以及北境守兵的出營記錄。」
「好。」
褚相龍一口答應,心裡卻想著到時候反悔便是,到了北境,還不是他說了算。手底下有兵有將,還有鎮北王撐腰。
許七安冷笑道:「立字據。」
…….褚相龍硬著頭皮:「好,但如果你輸了也得給我三千兩白銀。」
雙方立好字據,但沒畫押,得等明日出結果。
許七安扭頭看向楊硯,用商議的語氣:「頭兒,你明日帶著船夫去試探一番,你最多能帶走多少人?」
楊硯想了想,道:「六個。」
六個人明顯無法駕馭這艘船……..可楊硯只能帶走六人,如果明日真的遇到埋伏,其餘船夫就死定了………許七安正危難之際,便聽楊硯說道:
「明日我可以用氣機推動風帆,操縱船隻,便不需要船夫划槳。只需留幾個人掌舵便是。」
以頭兒的水平,短暫的駕馭船隻應該不成問題……..他於心底吐出一口濁氣:「好,就這麼辦。」
改換路線的計劃定下來,三司官員以及不甘心的褚相龍當即去準備離船事宜,通知船上的侍衛、女眷等隨行人員。
許七安沒走,而是坐在桌邊,喝了口茶,分析道:「如果明日沒有遭遇埋伏,那說明所謂的敵人不存在,或者來不及設伏。
「這樣我們也能鬆口氣,而如果敵人不存在,使團里即使是褚相龍說了算,問題也不大,頂多忍他幾天。」
打賭並非意氣用事,就算沒有這場賭注,許七安私底下也會要求楊硯明日駕船試探。
楊硯頷首:「可如果有埋伏…….」
「那我們就麻煩了,還沒到北境,就先給那位王妃背鍋。」許七安嘆口氣,壓低聲音:
「如果情況這麼糟糕,我還有一個計劃,頭兒,我至於你商議……..」
……….
次日清晨。
兩百人的隊伍離開黃油郡,四輛馬車,十八輛裝載物資的平板車,以及四十匹馬。
至於禁軍和褚相龍帶來的士卒,跑步前進。
這支隊伍順著官道,在瀰漫的塵埃中,向北而行。
「如果楊硯那邊沒有遭遇埋伏,那走兩天陸路,就要重新改換水路,陸路確實累人,舟車勞頓的………」許七安坐在馬背上,心裡嘀咕。
胯下的馬是普通的棕馬,遠遠無法與小母馬相提並論。
這時,他看見身後一輛馬車的帘子掀開,探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,朝他招招手。
許七安調轉馬頭,慢行到馬車邊,笑著說:「小嬸子,什麼事。」
「為什麼要改走陸路。」她坐在略顯顛簸的馬車裡,胸脯微顫的起伏,訴說著不為人知的雄渾資本。
「為了你們王妃的安全。」許七安說。
她想了想,竟然沒有下意識的鬥嘴,反而慎重的點頭,表示認同了這個理由。
……….
傍晚時分。
流石灘,水流湍急,連石頭都能沖走,故而得名。
兩側青山拱衛,河流寬度如同女子驟然收束的纖腰,水流濤濤作響,白沫四濺。
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緩緩駛來,逆流而上,行至流石灘中段,湍急的水面,突兀的掀起波瀾,一條粗壯的,覆滿黑色鱗片的物體拱起,復又沉入水中。
安靜了幾秒後,只聽轟隆一聲,巨大的三桅帆船被高高掀起。
水花噴涌中,一條黑鱗蛟龍破浪而出,犄角嵌入船底,將它頂上半空。
「咔擦咔擦……」
裂紋瞬間遍布船身,這艘能裝載兩百多人的大型官船分崩析離,碎片嘩啦啦的下墜。
船上掀起的剎那,楊硯施展氣機裹挾住六名船夫,拔空而起,強盛的氣機在腳底炸開,推的他不斷升高,掠空而去。
蛟龍一頭扎入水底,濺起衝天白沫,俄頃,一個穿黑袍的男人浮出水面,踏水而立。
他五官陰柔,鷹鉤鼻,雙眸狹長,豎瞳,流轉的眸光冰冷無情,臉頰兩側長滿細密鱗片。
黑袍男人掃了眼被水流沖走的斷木碎片,嗤了一聲,聲線陰冷,道:「被耍了。」
「他們逃不掉。」
岸邊的密林中,走出來一位年輕男子,穿著白衣,負手而立。
白衣男子並不因埋伏失敗而憤怒、失望,很有靜氣的說:「咱們這次出動了足夠多的人手,僅靠一個四品楊硯,雙拳難敵四手。王妃是我們囊中之物。」
黑袍男子皺眉道:「你確認使團中沒有其他四品?」
白衣男子頷首,指了指自己的雙眼,道:「相信我的眼睛,再說,即使還有一位四品,以我們的部署,也能萬無一失。」
………..
PS:這章字數多一點,所以沒能按時更新。以後如果沒按時更新,那說明字數會有增加,算是對諸位的補償。